本文来源:中华医学杂志,,98(11):-.
病历摘要
患者女,22岁,因"腹泻、腹痛伴发热6周"于年8月9医院消化科。患者年6月中旬密切接触"细菌性痢疾"感染者后出现腹泻,为脓性鲜血便,2~3次/d,每次~ml,伴里急后重,无畏寒,未测体温。自服诺氟沙星2d无效,脓血便增至5~6次/d,伴全腹弥漫性隐痛,发热,体温最高38.7℃,无畏寒、寒战。7月21日于外院查白细胞计数12×/L,中性粒细胞比例80%;粪便常规:白细胞2~4个/高倍镜视野,红细胞满视野/高倍镜视野,潜血阳性;结肠镜见距肛门20cm处肠腔狭窄,乙状结肠糜烂、局部溃疡,伴出血和脓性分泌物。先后予依替米星、左氧氟沙星及头孢类抗生素静脉输液2周无效,考虑"溃疡性结肠炎",予甲泼尼龙静脉输液80mg/d治疗3d,大便次数增至10次/d,腹痛及发热同前,遂收入我院。患者体质量下降15kg,否认反复口腔溃疡、关节肿痛、虹膜炎及皮疹等。既往史、个人史及家族史无特殊。入院查体:体温37.6℃,心率次/min,浅表淋巴结未扪及,双肺呼吸音清,未闻及心脏杂音,腹软,脐周及下腹部压痛,无反跳痛、肌紧张,肠鸣音5次/min。辅助检查:白细胞计数10.08×/L[(4~10)×/L],血红蛋白82~66g/L(~g/L),单核细胞计数0.75×/L[(0.12~0.8)×/L]。粪便常规+潜血:红色糊状便,白细胞满视野/高倍镜视野,红细胞大量/高倍镜视野,粪便潜血阳性。红细胞沉降率26mm/1h(0~20mm/1h),超敏C反应蛋白24.67mg/L(0~3mg/L),血白蛋白26g/L(35~50g/L),血钾3.4mmol/L(3.5~5.5mmol/L),粪便细菌培养及痢疾培养、粪便找寄生虫、真菌涂片及培养均阴性,粪便难辨梭菌培养及*素测定均阴性。抗核抗体、抗dsDNA抗体、抗中性粒细胞胞质抗体均阴性。血布氏杆菌凝集试验、肥达外斐试验均阴性,血EB病*DNA定量阴性。巨细胞病*(CMV)DNA拷贝数/ml,CMV-IgM阴性。血淋巴细胞亚群:CD4+T淋巴细胞计数个/μl(~个/μl),CD8+T淋巴细胞计数个/μl(~个/μl),CD8+CD38+/CD8+为93.8%(32.4%~57.4%)。腹盆增强CT:全结肠、直肠肠壁弥漫增厚伴黏膜面异常强化,考虑感染性病变可能性大(图1)。灌肠后结肠镜检查:进镜至降乙交界,乙状结肠、直肠黏膜弥漫性充血、糜烂及深浅不一溃疡,血管纹理模糊,局灶可见穿凿样或虫蚀样溃疡(图2)。结肠镜病理:直肠黏膜急慢性炎,腺体结构紊乱,可见隐窝脓肿;CMV免疫组化阳性。
▲图1腹盆增强CT A:全结肠肠壁增厚,可见"靶型征";B:直肠肠壁弥漫增厚伴黏膜面异常强化
▲图2治疗前结肠镜示直肠、乙状结肠黏膜弥漫性充血、糜烂及深浅不一溃疡,血管纹理模糊,虫蚀样溃疡(↑)
▲图3治疗后结肠镜示直肠黏膜修复期改变,表现为增生性结节、炎性息肉,多发白色瘢痕
入院后考虑感染性肠炎可能,予厄他培南1g每日1次和甲硝唑0.5g每日2次抗感染,同时辅以美沙拉嗪、肠道益生菌及蒙脱石散治疗,患者腹泻、发热较前改善。另患者CMV-DNA阳性,组织病理学证实CMV感染,考虑CMV结肠炎诊断明确,予更昔洛韦0.25g每日2次抗CMV病*。1周后体温恢复正常,腹泻、腹痛明显好转,炎症指标降至正常,复查CMV-DNA阴性。逐渐给予要素膳食,2周后调整静脉抗生素为口服甲硝唑(疗程2周),3周后患者大便2~3次/d,以*色糊状便为主、偶为少量血便。出院后患者继续口服美沙拉嗪、肠道益生菌治疗,腹泻、腹痛完全缓解,体温正常,炎症指标正常,2个月后复查CMV-DNA阴性,结肠镜示升结肠至乙状结肠弥漫性黏膜修复期改变,表现为增生性结节、炎性息肉,可见多发溃疡白色瘢痕,直肠可见多发白色溃疡瘢痕,少许黏膜充血灶(图3)。最终诊断:感染性腹泻、巨细胞病*性结肠炎,合并细菌感染可能。
诊治难点
感染性腹泻与初发型溃疡性结肠炎(UC)往往鉴别诊断困难,特别是在无明确病原学证据的情况下。
巨细胞病*感染性肠炎往往缺乏特征性的内镜表现,多发生于免疫功能抑制的患者。
感染性腹泻常为混合性感染,由于病原学的检查手段尚有限,临床实践中感染性腹泻的确诊需要综合临床表现、治疗效果及疾病转归来判断。
启示
对于拟诊感染性疾病的患者,应重视流行病学病史的采集。
在疑诊UC的诊治中,应始终将感染性肠炎列入诊断及鉴别诊断的要点,包括CMV肠炎、艰难梭菌感染导致的伪膜性肠炎等。
不合理的足量的糖皮质激素的使用可能会给疾病的诊断带来困难,亦有可能导致病情迁延、治疗困难。
分析与讨论
患者青年女性,慢性病程,进行性加重,发病前有"细菌性痢疾"患者接触史,临床表现为脓血便、里急后重、中度发热、明显的消耗症状,辅助检查提示炎症指标升高,中度低白蛋白血症,腹部影像学提示感染性病变可能,结肠镜提示结直肠连续性病变,多发溃疡,部分为穿凿样、虫蚀样溃疡,血清CMV-DNA阳性且结肠组织病理CMV免疫组化阳性,足量激素治疗短期内无效,抗CMV治疗及经验性覆盖厌氧菌及G-杆菌治疗后有效。最终确诊CMV结肠炎,合并细菌性结肠炎可能性大。
该病例诊断及鉴别诊断思路如下:(1)感染性腹泻:发病前有"细菌性痢疾"患者接触史,以脓血便样腹泻、腹痛伴发热起病,检查示外周血白细胞升高,中性粒细胞为主,单核细胞为正常上限水平,粪便常规可见红、白细胞,此为支持点。但患者病程偏长,除了CMV-DNA阳性外其他病原学检查均阴性,喹诺酮类抗生素治疗无效,此为不支持点。然而,许多感染性腹泻常表现为慢性腹泻,病情迁延。能导致慢性腹泻的病原体首先为寄生虫,如溶组织内阿米巴、贾第鞭毛虫等;其次为福氏志贺菌、结核杆菌等,但本例患者均未找到相关病原学证据;再次为病*感染,如CMV结肠炎。CMV结肠炎的诊断是基于以下方面:具有腹泻、腹痛、里急后重等临床症状;内镜下可见溃疡或糜烂;以及病原学诊断如CMVIgM抗体、CMVPP65抗原、CMV-DNA的检测和组织学检查;组织病理学主要表现为组织破坏,金标准为HE染色见多核巨细胞和病*包涵体,但因其敏感度较低,常需结合免疫组化等做出综合诊断。本例患者血清CMV-DNA阳性,结肠镜黏膜病理CMV免疫组化阳性,最终确诊为CMV结肠炎。(2)UC:初发型常表现为反复腹泻及黏液脓血便、腹痛、里急后重,伴或不伴不同程度的全身症状如发热、消瘦、贫血。本例患者临床上与UC初发型极难鉴别。但其静脉使用足量激素治疗3d后病情加重,且追加肠镜病理CMV免疫组化为阳性,后续抗病*治疗有效,均为不支持点。但有研究表明合并CMV感染的UC易出现激素抵抗,因此初发型UC不能完全除外。(3)慢性缺血性肠病:因肠道供血不足而出现腹痛反复急性发作,进食后明显,常伴厌食及体重减轻;影像学发现肠系膜血管粥样硬化斑块对诊断有提示作用;血管造影为金标准,可明确是否存在血管狭窄。但患者为青年女性,无缺血性肠病的危险因素,且腹盆增强CT未见明显肠系膜血管狭窄及血栓的提示,故暂不考虑。(4)淋巴瘤:结直肠淋巴瘤可表现为腹痛、显性或隐性出血、腹泻等症状,影像学可见局部黏膜结节、息肉样肿块、黏膜皱襞增厚、结肠外肿块或环形增厚等;内镜下可见弥漫性黏膜结节、伴硬结和溃疡的结肠炎样改变,或者伴或不伴溃疡的肿块;确诊需依赖病理。结合患者肠镜病理组织学及后续治疗反应,淋巴瘤可除外。(5)其他疾病,譬如系统性血管炎、药物等,暂无证据支持,可除外。综上,患者存在明确CMV结肠炎,但该诊断可能无法解释病情全貌。
CMV属于疱疹病*科、DNA病*,人类是其唯一宿主,人群中的感染极为普遍,但通常为隐性感染。感染后,多数人无症状,或仅引起单核细胞增多症。但仍有些危险因素可引起CMV显性感染,如在使用免疫抑制剂者等免疫低下人群中,CMV可逃避宿主免疫监视而重新激活,引起血小板减少、溶血性贫血、心肌炎、间质性肺炎等。CMV感染者年龄越大CD8+T淋巴细胞扩增得越多,但其中功能完整的细胞比例减少,且扩增至某一节点时即出现CD8+T淋巴细胞总计数减少,甚至CD4/CD8比例倒置,从而出现CMV再激活。亦有研究表明在1个月内使用激素或输注红细胞为免疫功能正常者患CMV结肠炎的独立危险因素。本例患者在病程中曾使用足量糖皮质激素静脉治疗3d,或许会对患者的免疫功能状态造成一定的影响,可能为CMV结肠炎的诱发因素之一。
本例患者属于免疫功能正常者。近年的数据表明免疫功能正常者合并CMV感染的报道有所增加。免疫功能正常者发生CMV感染时常无症状,具有自限性,无需抗病*治疗;出现CMV结肠炎者极为罕见。一项回顾性研究发现:此类患者常见主诉为腹泻、发热和腹痛,其中73%有显性或隐性消化道出血;血清学有CMVIgM阳性,病理组织学发现伴包涵体形成的结肠炎。最常见的内镜下表现为:边界清楚的溃疡(50%)、溃疡浸润性改变(25%)及假膜形成(25%)。一旦确诊CMV结肠炎,应尽快抗病*治疗,但尚无此类患者抗病*治疗的指南意见。有回顾性研究表明对其使用更昔洛韦经验性抗病*治疗的有效中位疗程为14d。而对于免疫缺陷患者合并CMV肠炎时,疗程为3~6周或直至症状和体征消失。本例患者的临床表现及内镜下表现与上述文献报道相符,临床实践中给予患者2周的更昔洛韦治疗,患者症状完全消失。
尽管CMV结肠炎可解释患者的临床症状、治疗后转归,但结合患者发病前有密切的"细菌性痢疾"患者接触史,入院治疗初期给予经验性抗生素治疗部分有效,且患者肠道溃疡明显、黏膜病变重,均提示存在细菌性肠炎的可能性较大。遗憾的是,未能通过粪便病原学、血清及肠组织病原学检查明确某一类型细菌感染的充足证据。本例患者的诊断尚不能完全除外UC。初发型UC与感染性肠炎是对慢性脓血便患者鉴别诊断中的难点,前者尚缺乏诊断的金标准,而后者较难获取病原学检查的金标准。本例患者UC可合并CMV结肠炎、肠道感染导致疾病迁延,且出现糖皮质激素抵抗的风险增加。然而回顾患者病情及转归,如为初发型UC重度活动患者,仅予抗CMV、经验性抗生素治疗及美沙拉嗪治疗,而不加用足量糖皮质激素等免疫抑制恐难以控制病情,故初发型UC诊断不成立。需要对该患者密切随访,进一步除外UC。
在慢性脓血便患者的接诊过程中,临床医师应重视流行病学史的采集,紧密围绕感染性肠炎、UC初发型等进行诊断及鉴别诊断,重视机会性感染病原体的检查;对于确诊CMV结肠炎的患者,应充分评估机体的免疫功能,寻找有无造成免疫功能缺陷的危险因素,合理地抗病*治疗,改善患者预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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